围观椰树男模后,我跟为“男色”花钱的女孩们聊了聊

2023-08-12 08:54:19 来源:深圳微时光

上个月,我偶然间刷开了椰树直播间。看着满屏的肌肉男,我带着三分不屑五分轻蔑迅速地上头了。

到现在为止,我还是不太理解自己上头的原因。显然,男孩们的表现非常土味。作为典型的亚洲女性,相比裸露的六块腹肌和肱二头肌,穿好衣服的斯文败类才真正具备吸引力。他们的脸也好看,但过于浓眉大眼,确实不是我的菜。

那我为什么上头呢?或许是他们油腻而自知的得体感,土味表演间隙偶尔流露出的社死表情,消解了“擦边”带来的不适,还增加了戏剧性和冲突感;或许是评论区的吐槽太过精彩,令人流连忘返,不得不继续冲浪补课;又或者,年轻人大喇喇的热情和生命力,本身就足以刺激多巴胺。


(资料图)

总之,这盘以“男色”为主材,配以各种佐料的电子榨菜,成功地吸引了以我为代表的消费群体,又创造了抖音上的一个奇迹。

这是我跟进“男色消费”这个选题的起因。带着自身的困惑,我想寻找一些答案,比如女性消费“男色”是在追求什么?这算不算是女性主义崛起的一种体现?女性消费“男色”时,会不会落入与“男凝”性质相当的“女凝”?

寻找对话者的过程也很耐人寻味。我的朋友小C每年换一个爱豆,跟几个追星的朋友组了个微信群。她目前追的“鹅子”我认不出来,问过她一次名字,很快又忘了。小C有一年追蔡徐坤,从深圳飞到上海去看他的演唱会,买过各种七七八八的周边产品,算下来花费过万。

上个月,我问起小C男色消费的问题,我指的是追星之外的男色消费,比如去猛男餐厅吃饭,选择更好看的私教等。她不屑地在微信上回复我,“我是喜欢帅哥,但我也不傻”。

我追问小C“追星的快乐”,她最后给了我一个明确的答案,“说白了就是为了找乐子,看看好玩的东西,认识一帮聊得来的姐妹,对姐妹的爱比对爱豆的爱长久”。

相似的问题,我也抛到了公司群里,同事的回答恰恰相反,“别追男爱豆,会变得不幸”。

我的朋友和同事,在“男色消费”的选择方式上,给出了相反的答案。

我也在小红书等社交平台上,给一些不认识的女孩留言,她们有些分享过在猛男餐厅消费的经历,有的分享了在深圳某酒吧看帅哥跳舞的体验,有的大方po出了被一群赤膊猛男簇拥的照片。我在私信里告知了我的目的和联系方式,希望能跟她们聊聊这段经历。很遗憾,她们都没有回复我。

最终,我联系上了三个人。一个是博主皓辰,他在抖音上有1.4万粉丝。皓辰做过健身教练,身材和外形比较出众,在他发布的视频里,多数时候上半身没穿衣服。其中最火爆的一系列视频,是他在深圳龙华某地铁口,摆摊卖“猛男炒饭”的经历,视频中他脱掉上衣,赤膊翻滚着炒锅。

另外两个是女性。一个是同事的朋友唐隐,对她的消费内容我们不再展开赘述。

另一个是同事小蓬,小蓬已经结婚生子,是位相对传统的女性。大约7年前,小蓬在香港,被朋友拉进一间服务生全部为猛男的酒吧,这是她唯一一次消费男色的经历,更准确点说,应该是她观察别人消费男色的经历。

2016年小蓬二十五岁左右,这年年底她失恋了,从深圳跑到香港散心,借住在姨妈家里。一天晚上,姨妈的闺蜜H跟两人一起吃饭,看见小蓬被失恋折磨得痛不欲生,H跟着姨妈一起开解她,“香港帅哥多得是,再找一个嘛,晚上我带你找帅哥”。

H没有食言,吃完饭便拉着小蓬和姨妈上了的士。车子载着她们来到一条酒吧街,H带着两人在三四间酒吧里穿梭了一遍,H看起来对每间店都很熟,一进门就跟店里每个人打招呼。

最后选择的这间酒吧,店里的服务生高大威猛,个头一米八或一米九的样子,有像《暮光之城》男主这样的欧美系帅哥,也有东南亚长相的美男。现在回忆起来,小蓬感觉这是她见过最多帅哥的地方,“现实生活里,美女很常见,但是帅哥真的很难碰到”。

落座后,H熟络地掏出小费,交待一个服务生“把我这个小妹妹陪好”。服务生坐在小蓬旁边,把手放在她的腿上,“我当时都吓到了,条件反射性地一躲,很抗拒地说NO,看到这个态度他不怎么理我了”。

因此,小蓬成了这间酒吧里一个局外的观察者。当时已是深夜,酒吧里客人不多。H和服务生聊得很开心,手里不断地分发着10块20块的小费,他们在舞台中间跳舞,接吻,肢体动作越来越亲密。“感觉她整个人嗨起来了,很享受很开心的样子。”

同时,H也不忘开导小蓬,“放开一点”,“嗨起来,拘谨什么”,“男人不缺,只要你想得开”。小蓬觉得场面有些搞笑,心里又害怕,她还期待跟前任复合,前任恰恰很保守。“下意识地觉得会被他知道,万一他知道了,该骂死我的”。

这晚之后,小蓬再没见过H。她对H了解不多,但多多少少能猜到,这种玩乐对H来说,可能只是沉重生活里的一点慰藉。H和姨妈一样,是离了婚的单亲妈妈,在香港的日子过得都很清苦,“都是享受当下的那种心态,生活很辛苦,但对交男朋友这方面看得很开”。

唐隐29岁,目前单身,李银河在两性关系和女性主义方面的著述,对她影响不小。她形容自己“比较女权”,感觉自己跟很多女孩不太一样,能把爱和性分得很开。她和前任恋爱过好几年,双方三观契合,感情关系也不错,但在性关系上滋味平淡。

唐隐当下没有恋爱的打算,“我还是喜欢谈恋爱的,只是现阶段没有这个想法”。她生活相对丰富,她担心现在陷入一段恋爱关系,如果男孩对陪伴的需求较高,她可能没法满足。

唐隐的朋友当中,中国朋友和异国朋友各占一半,她更欣赏外国情侣身上的独立性。“中国情侣时时刻刻都要在一起,总会说那我们一起啊,为什么不一起啊,老外跟对方打声招呼,自己就玩自己的。”

她在亲密关系里对独立性的追求,跟父母的相处模式有一定的关系。父母曾在不同的城市工作,长年以“周末夫妻”的方式相处。后来,两人的工作同在一个城市,他们还保留了以往的相处方式。父母也尊重她的独立性,“没有把我作为他们的附属品,这一点很难得,我还是很感恩的”。

《廊桥遗梦》这部电影,令唐隐印象深刻。电影里,梅丽尔·斯特里普扮演的家庭主妇弗朗西斯卡,几十年人生围着丈夫和子女打转。在家人外出的四天里,弗朗西斯卡邂逅了摄影师金凯,两人经历了短暂的浪漫缠绵。最终,她不愿舍弃家庭与金凯痛苦分手。不过,对金凯的爱恋,却萦绕了弗朗西斯卡的后半生。

唐隐震惊于弗朗西斯卡的选择。她无法理解“才相处4天,正在上头期就直接放弃了”。“如果你持续了几个月放弃了,我还能理解,正在感情峰值上,直接断掉了,我觉得牺牲太大了”。

2年前,唐隐开始接触男色消费。她自称“颜狗”,在此类消费中“图的就是长相,长得帅身材好”。

一开始M有过短暂的上头期,“还以为我喜欢那个人,后来认真思考了一下,我觉得不是喜欢。我不会喜欢这样的人,他们本来就是接受过训练的,表现出来的有趣和体贴,应该也是包装和训练出来的,毕竟你上班的时候也要一个职场人设,都是为了赚钱。”

“你会把他们当成工具人吗?”我问她。

“他们本来就是工具”,她不带任何犹豫答道。

接着,她又略显迟疑地说,“有时候我会变来变去”。“工作压力或别的压力比较大的时候,我就会把他们当成工具人,但是心情比较愉悦的时候,我就不把他当工具。”

“你会在意他们够不够有趣吗?”我问她。

“不在意,我说过,我是颜狗。只要他说话带脑子就行。”

“你会介意他们营业感太重吗?”

“不会哎,我反而希望他们营业感重一点,我花钱就是买服务嘛”。她说。

“如果你在朋友圈子里认识了做这种工作的男性,你会有跟他成为朋友的想法吗?”我问她。

“可能,看什么情况,我应该不会,我身边朋友不会有这样的朋友。”

“你的表述,让我感觉你更多地倾向于拒绝。”我说。

“这我的确不知道。”唐隐说。

皓辰做短视频经历过三个阶段。最早他单纯秀身材,内容中规中矩,播放量也有几万,其后他不单单秀身材,又加入了厨艺展示,最后一个阶段,大概从今年3月开始,他在深圳摆摊卖“猛男炒饭”,这一系列视频流量最高,“几十万几百万都有”。

“你的视频,就是在展示身材的基础上,加入一些情节性,趣味性的元素,我的理解对吗?”我问他。

“对”,他说,“人与人之间,大家更在意有趣的灵魂,单纯看外表,总有一天会看腻的。运营短视频,你得去找不一样的点,你单纯展示肌肉,身材比你好,个子比你高,比你帅,比你有钱的,太多了。你会做饭,又会打球,又豁得出去卖个炒饭。自己再去找一点话题,这样就挺有流量的。”

皓辰的短视频文案带有一点暧昧性,比如“又到周末了,过来我喂你吃猛男炒粉”、“吃不饱我喂你”。

留言区的回应也十分热情,其中不乏暗示性的玩笑,比如“做我老公好不好”,“在哪儿啊,我包一天”,“多少钱让我尝一下”。其中一个视频里,另一名男生摸了皓辰裸露的胸肌,对着镜头说“替粉丝摸的”,留言区里有人问,“女孩子也能摸吗”。

继而皓辰告诉我,摆摊时,他只在拍摄期间才会露出上半身。“拍完就赶紧把衣服穿上了,人来人往,不穿上衣自己也感觉很不自在,你知道吧”。

皓辰的朋友圈里,发的是最近这一个月的生活日常。这段时间他在各地旅行,朋友圈里的照片和视频,展示的大多是一个普通男性的旅游场景,他穿着运动外套在老街闲逛的背影,成都的大熊猫,拉萨的天空,贵州的美食,凤凰的夜色……除此之外,他也热衷于在朋友圈展示厨艺,他不出镜,镜头里一个灶台一口锅,以及连续出锅的溜鱼片、香辣豆干、清炒红薯叶……看起来他厨艺确实不错。

皓辰的“猛男炒饭”摊位前,常有一些慕名而来的粉丝,“女的也有,男的也有,还有一些从外地很远的地方来的”。

“会有人现场要摸肌肉之类吗?”我问他。

“不会,他们过来就是给我带点吃的,或者买炒饭,合个影啥的,不会像网上那样开玩笑。”

“留言区里这些评论,会让你觉得冒犯吗?”

“不会,大家就是口嗨一下,实际上也是在给我引流,你知道吗”。他说。

接着他又说,“网络世界什么都有,真的什么都有。喜欢肌肉男的,不单单是女生,男的也喜欢,你知道吗。”

“有些男的会提一些让你觉得很不堪的东西吗?”我问他。

“有些男的,说的话比女的还难听。你稍微正常地说一些无所谓,你说的太难听了,搁谁身上都膈应。”

“会觉得被凝视,被物化吗?”我问皓辰。

“还好,选择这个方向,心里多多少少是有这个准备的。”

抖音上的流量,给皓辰带来过一些赚钱的机会。一些商铺和露营地会请他去站台,这些商业场所的主要受众是年轻人,“男的女的都有,主要就是为了引流”。

好几个 MCN机构联系过皓辰,他觉得条件过于压榨,拒绝了。在短视频运营上,他苦恼于自己势单力薄,“策划,拍摄、出镜、剪辑,什么都是我一个人来,我平时还要上班。”

“我自己有很多想法,你知道吗,不缺想法,就是没有搭档。一个人做,跟一个团队做,完全是不一样的,你知道吗。”他说。皓辰账号上,最新的一个视频发布于7月13日,视频里他站在云南洱海边,没有穿上衣,开头背对镜头,然后转身正对镜头,几秒后视频结束。

这篇文章基本完成之后,我发给了文中的几位当事人。我打算以他们看完文章后的反应与观点碰撞,作为本文的结尾。

不过,最终给我反馈的,只有我的朋友小C。小C提起最近热映的电影《芭比》,“凝视和被凝视的”,小C提出这个问题。

在电影里,芭比和肯离开芭比乐园,来到了现实世界。

芭比站在沙滩上,第一次体验到饱含性意味的男性凝视,同时还感受到暴力的味道。她感觉到不安,又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,她觉得问题出在自己身上。

肯的感觉恰恰相反,他发现现实世界里男人统治一切,男警官、男高管、健身房里的肌肉男、海报里展示雄性力量的史泰龙……一切的注视,都让肯觉得自己受到尊重。男性在现实世界里享受到的特权和红利,也让肯心动不已,他不再甘心做芭比乐园里的配角,决定将父权制复制到芭比乐园。

小C回到追星这件事上,跟我分享起女爱豆,这个与芭比有诸多相似之处的娱乐角色。

“女爱豆的很多歌曲,表达了不畏别人眼光,勇敢做自己等态度。可是,女爱豆也是被人打造出来的产品,她们化着精致的妆容,身材完美,她们也是凝视的产物。那女爱豆可不可以讲反凝视或者是鼓励大家做自己呢?我觉得又是可以的,这是个非常矛盾的点。”

在我以为,我和小C关于本文的讨论已经结束时,小C又给我发来这么一段话:

“这篇发出去,应该也会被人追着骂。不过最终还是女的做什么都会被骂,也就意味着我们可以想干嘛就干嘛,男权凝视的回旋镖也会扎回凝视的人自己身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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